三、改革如何进入锁定状态
近十年来,正是我们体制结构性的弊端造成的这五大困境使社会矛盾日益激烈,社会不满情绪日益增长,各种群体性的突发事件层出不穷。左右激进主义思潮都可以对这些消极现象,提出自己的意识形态解释。激进左派把腐败、社会两极分化方便地解释为“资产阶级就在党内”,“中国已经陷入资本主义复辟”,而激进右派则解释为“多党民主政治改革不到位”。这些左与右的激进意识形态话语力量,近年来可以充分利用网络,扩大自己影响,对社会大众已经产生了越来越大的吸引力。
可以认为,改革中期陷入的五大困境是“强国家—弱社会”体制的结构性弊端的表现。只有把“强国家—弱社会”结构逐渐发展为“强国家—强社会”结构,培养社会多元的整合能力,才能逐步“消肿化淤”,化解改革中期的五大困境。更具体地说,在具有强大公民社会力量的社会里,朋党性的腐败政治、贫富两极分化、国富民穷、国有病、文化创新力萎缩,这些体制固有的弊端,就可以由于出现了有效的社会多元制衡力量而难以坐大。
然而,威权政治却把社会上对体制弊端的种种不满而引起的矛盾冲突,视为对体制安全的威胁。认为社会矛盾与冲突之所以频繁出现,是因为反体制的敌对势力与社会力量里应外合,于是形成一种“刚性维稳”高于一切的思维定势。由于政府控制了各种资源,应对矛盾冲突的压力时一开始似乎还得心应手,面对社会不满,不但不是通过发展公民社会,从正本清源上去解决矛盾,反而把公民社会的正当诉求当作别有企图,进一步压抑社会力量的生长。
另一方面,近年来突尼斯、埃及、利比亚连续出现因强人政治腐败而引起的“茉莉花革命”,都会使某些官员简单化地加强了上述这种固有的思维定势,形成一种“草木皆兵”的路径依赖。当政者会强化对社会的控制,控制到现在连“公民社会”也不能再提了的地步,以避免发生类似的现象。这种强控制并不能根本解决已有的矛盾,而且还会把本应建立的公民社会与民主机制生机进一步抑制了。正如清华大学一份研究报告中所指出的:“一些本来是市场经济中正常存在的矛盾,其中绝大多数并不会形成对政权和基本制度框架的严重威胁,但近些年来,有关方面产生了严重的误判,形成了一种不稳定的幻象。”“它将社会的大小事都与稳定联系起来,动员社会资源进行全方位维稳,用‘维稳’的理由拒绝实质性改革”,“僵硬的维稳思维以及大维稳模式,最终结果往往反而是激化社会矛盾,甚至把一些日常生活中的矛盾演变为对体制的怀疑和怨恨。”
这种刚性思维定势一旦形成,就会自动地、情不自禁地、习惯成自然地用威权强控制的办法,来解决社会冲突与矛盾。在“极强国家—极弱社会”的环境中,在社会先天缺乏制约国家的历史文化条件下,强控制的做法由于相当长的时期内引不起社会直接反弹,做起来似乎轻而易举,于是会不断进一步自我强化,国内与国外发生任何风吹草动的情况,都会得出必须强化对社会控制的路径选择。改革逐渐进入路径锁定状态。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体制内的朋党性腐败变本加厉,社会贫富两极化日益严重,垄断性的利益集团越来越封闭,中间阶级由于经济萧条而更加困难,农民向中间阶层发展的动力与渠道受阻。上述五大矛盾不断积累与升级,社会不满情绪必然会刺激强化左右激进主义思潮的进一步膨胀。这正是近年来原先已经被边缘化的“毛左派”与西化自由派发出越来越强势的声音的原因。
在这种情况下,当政者出于对危机的担忧而不断地加大控制。例如,某地曾出台这样一个土政策,即“违规报道突发事件要罚款五至十万”,有官员提出“公民社会是帝国主义给中国设下的陷阱”,这就是“强控制”型路径依赖的鲜活例子。而强控制势必引起高腐败,高腐败又引发更高的社会不满,社会不满又进一步升级,这又进一步刺激强控制思维定势,于是形成恶性循环。
尤其要指出的是,由于长期以来,公民教育缺位,公民文化无法经由公民社会的培育而逐渐在公共空间里形成,由于公民缺乏在社会场所来学习民主经验,无法在现实生活中形成契约精神、妥协合作与宽容政治态度,学会对多元性的容忍,其对政府不满的反应态度,势必充满了民粹主义的情绪,社会上确实也出现了种种悲愤、激昂甚至暴戾之气。由于矛盾积累不但没有解决,反而会不断累积成为总爆发的能量。对这种前景的担忧,又会加强“刚性维稳”的路径定势。官民之间就变成越来越严重的冲突。维稳成本越来越高,社会矛盾会越积越多。我们的体制是从全能主义体制转变过来的,因此,运用全能主义政治资源来达到维稳的目标,全能主义的意识形态、宣传动员手段都可能进一步被激活,这样就出现退行性反应,即从威权政治向新全控主义发展的强烈倾向,这是值得注意的中国政治发展中的路径依赖现象。
引起社会不满的各种重大矛盾,如地方当政者与民间的矛盾,近年来不但没有逐渐减弱,反而变本加厉。人们很难看到化解的希望,一方面国家控制力度越来越大,另一方面,社会矛盾积累到一定程度,就会引发越来越多的群体性事件与社会冲突,于是矛盾将会在政府强控制状态下不断延续,由于政府权威失效,形形色色的抗争者“胆子”越来越大。这种有恃无恐的“自由”状态,与真正的民主不是一回事,届时由于社会普遍存在的不满聚合而成的逆反心理,由于网络信息的同质性,在同质化信息的引导下,将是无序的非理性的政治参与的“井喷状态”,形成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的潮流。而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民粹主义政治精英,在这种广场政治气氛中会如鱼得水,左右逢源,这种情况一般就可能成为大动荡的预兆。
从历史上看,进入危机阶段以后,执政者反而会越收越紧,原先的收紧如果是“过度敏感”在起作用,那么此时一种更强烈的对即得利益切实的担忧会支配当政者的思维,社会空间会进一步被压缩,退行性的集权色彩会越来越重。另一方面,引起社会不满的所有重大矛盾,却很难看到在体制紧缩后化解的希望,于是矛盾将会在强控制中不断延续。
当抗争的力量积聚到一定能量,左右激进主义政治势力,可以利用自己的意识形态话语,吸引社会大众,从而形成左的与右的激进民粹主义势力。如果社会矛盾不能通过“高频率低强度爆发”方式来化整为零地解决,那么,它们就会通过“积零为整”方式总发泄,中国将陷入“低频率高强度”爆发的危机与困境。在一些偶发性事件的导引下,就极有可能发生“低频度高强度”政治参与爆炸。政府为了安抚抗争者,此时往往会以急剧的方式开放政治空间,这反而会进一步鼓励激进主义势力变本加厉。一旦陷入此种恶性循环,从历史上看,威权强控制体制从强压政策到全面失控,一般只有几年时间。
相关链接:
从中道立场理解中国转型(一)
从中道立场理解中国转型(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