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大研究院特约研究员 邓聿文 2011-01-07 无论是处理经济的再平衡,还是缩小收入和贫富差距;无论是与腐败做斗争,还是重建中国的价值体系;无论是解决环境污染和人口再生产的具体问题,还是应对政府治理的危机,未来十年,这些挑战中国将如何一一予以妥善解决? 一个民族、一个国家、一个社会,必须要有忧患意识。在亡国灭种的危机时代要有,在国力昌盛、民众富裕的承平时代更要有。忧患意识是一个民族、国家和社会最可宝贵的意识,是推动历史前进的动力。 十七届五中全会强调既要抓住后危机时期的发展机遇,又指出必须要有忧患意识。改革开放至今,已经30余年。在历史的长河中,30余年的光明只是一个瞬间,但放在中国现代化的进程中,已经不短。这30余年改革开放,从社会变革和转型的广度、深度而言,算得上是中国5000年来未有之变局,大体来说,这30余年基本风平浪静。当然这得益于执政党及其领导下的政府能够顺势而为,调整自己的治理方式,与世界主流文明接轨。而年均近10%的高速增长,也创造了转型国家时间最长的增长期,并为执政党处理各种棘手的社会问题积累了雄厚的财力。 2010年上半年,当其他国家还在为如何使经济走出危机绞尽脑汁时,中国经济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超越日本,成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这可是一个了不起的经济成就。按照目前的增长速度,就是在若干年后赶超美国,也并不意外。可以说,这是中国自鸦片战争以来的现代化进程中从未有过的国力最为强盛的时候,堪与盛唐媲美。但愈是在这样的时候,愈要谦虚谨慎、战战兢兢,因为不仅国民在此种表面的强盛中不知不觉变得自大起来,而且,事实上,无论从内外环境来看,中国在后危机时期将面临着比以前更为复杂和严峻的挑战,30余年改革和发展积累起来的矛盾和问题到了一个总爆发的临界点上。就国内来说,如果未来10年,不妥善处理和解决好以下几大问题,后果堪忧。 挑战之一:实现经济再平衡 金融危机给世界经济提出了一个再平衡问题,中国同样也面临着严峻的再平衡任务。30余年的经济高速增长,其实是以经济和社会发展的一系列失衡为代价的,如过度依赖出口与外部需求拉动制造业发展,内需与外需比例严重失衡;过度依赖政府投资拉动投资增长,私人投资相对疲软;过度依赖外商直接投资,国际资本收支结构失衡;过度依赖东部沿海地区,全国区域经济发展失衡;过度依赖城市经济发展,城乡发展失衡等等。这一系列失衡造成的一个直接后果,就是经济发展虽然很快,但国民所得不多,致使对经济健康发展所必需的内需多年都启动不了。 世人都明了中国的发展方式是所谓粗放式发展,即靠牺牲资源和环境,以及低成本的人权优势,来谋取经济的高速增长,更具体地说,是GDP的高增长。如果说,在改革的初、中期,这是必要的,因为那时国家的主要任务,是做大蛋糕,而对一个资本高度稀缺和技术高度落后的国家来说,要吸引外资和技术,就必须用优惠的条件,包括压缩资源、能源、土地、劳动力等要素的价格;那么,在蛋糕做大之后,特别是,我们自身的资本也有剩余,在世界各地寻找投资机会时,还把追求GDP的高增长作为政府的主要任务,就成问题了。而现在之所以如此,原因在于以下几个方面:体制的惯性;政府掌控资源的能力非但没有缩小甚至还有加强;多年高速增长形成的既得利益群体的阻扰;经济结构的固化;工会力量的弱小;农民工的市民化进展缓慢;以及外部需求对中国过剩生产能力的消化等体制、结构条件依旧。 但金融危机的爆发把中国这种粗放式发展逼入了绝境,难以为继。金融危机首先打破了中国经济对外需的高度依赖。从过去的几年看,中国经济的高增长高度依赖于美国的消费。如果美国的过度消费能够维持,那么这种增长模式就能够维持,然而危机恰恰表明美国的过度消费难以为继。尽管今年以来,随着各国尤其是发达国家逐渐走出危机,对中国商品的需求开始恢复,中国的出口同比又有大幅度增长,但有了危机的教训,表明这种外需是随时可中断的,因此,也告诉我们,不能把中国经济增长的希望长期寄托在发达国家的需求上。因为我们看到,在后危机时期,各国为保护本国经济的发展,纷纷推行保护主义,美国最近又通过了有关中国汇率的法案,人民币将面临着越来越大的升值压力,人民币一旦大幅升值,对依赖外需的中国出口企业的影响将是致命的。可以说,后危机时期“以邻为壑”的贸易保护主义逐渐主导各国政府的贸易政策,各种关税与非关税贸易限制措施纷纷出台,而它们大部分是冲着中国而来的,中国是这种贸易保护主义政策的最大受害者。它使得中国经济再平衡的外部环境趋于恶化。在外在的压力下,中国经济不得不进行被动式平衡。 从中国政府4万亿投资计划实施以来的情况看,这种被动式平衡主要体现在四个方面:一是以投资替代外需,二是以政府代替市场,三是加快银行放贷弥补市场流动性不足,四是延缓要素领域的改革,包括劳动力、资源、环境、公用事业、汇率等在内的要素价格改革,是推进经济增长方式转型的重要环节,但为了保增长,这些领域的改革或被推迟,或又反复。虽然这种被动式平衡保证了中国经济在严峻的外部环境下实现8%甚至更高的增长,但它也恶化了投资和消费的矛盾,加剧了产能过剩的压力,进一步挤压民企生存空间,导致房地产等资产价格出现泡沫, 更危险的是,它使政府干预经济的能量更大。 发展方式的转变包括注重经济增长的平衡性,“权衡”好经济发展中当前矛盾和长期问题,保持经济高质量和持续增长;注重经济增长和社会发展,让社会个体公平分享经济增长带来的财富和成果;以及注重经济增长和资源环境友好等方面。 实际上,从“六五计划”开始,中国就提出了转变经济增长方式的目标和任务,然而,如今“十一五”即将过去,发展方式依然如故。现在外部形势已经变化,假如在未来的10年内,中国在发展方式的转变上没有取得进展,或进展不大,那么,不排除或者注定会像此次金融危机,以一种破坏性的力量来再平衡世界经济一样,以同样的破坏力度甚至更大的破坏性来强制实现中国经济的再平衡。如此,无疑是中国经济的悲剧。 挑战之二:缩小贫富差距 贫富分化是经济再平衡的一个重要内容,但它又不仅仅是经济问题,更重要的是社会问题,是影响社会和谐稳定与阶层对抗的大问题。 贫富分化首先表现为收入问题,除此外,它还包括社会资源的分配、社会公共服务的分享以及机会的均等与否等所造成的贫和富的两极分化。由于收入分配在各种分配中占主导地位,我们可以把收入分配等同于资源分配。狭义的收入分配指的是工资性收入,广义的收入分配指的是一个人不论通过什么方式,可以取得的货币或非货币收入,包括灰色收入、腐败收入等。 收入差距的扩大是一个世界性难题。《全球通史》的作者、美国加州大学历史系教授、著名历史学家斯塔夫利阿诺斯在研究历史时发现,在过去50年中,世界收入增长了7倍,人均收入增长3倍,但是,无论在各国国内还是在国际社会,这些收入的分配都极其不公平。他引用联合国的报告说:“在1960年至1991年间,占世界人口20%最富有的人拥有财富的比例从70%增加到85%,而20%最穷的人拥有财富的比例则从2.3%下降到1.4%。” 相比而言,中国在收入分配的不公上只会有过之。无论各种统计均表明,在短短的十几年间,中国的收入或贫富差距正日益拉大,已从过去一个高度平均主义的社会变成一个贫富差距极其悬殊的社会。根据国民经济研究所副所长王小鲁的一个调查统计,目前全国最高收入的10%家庭与最低收入的10%家庭之间人均收入差距约55倍。清华大学教授、全国政协委员蔡继明在2009年6月召开的政协常委会上,也透露出了一个数据,他说:“中国权威部门的一份报告显示,0.4%的人掌握了70%的财富,财富集中度高于美国。” 中国的收入差距不仅仅体现在富有者和贫穷者之间的悬殊上,而是表现为全方位的,包括城乡收入差距、地区收入差距、行业收入差距等。世界银行在前些年出版的一部名为“推动公平的经济增长”的报告中警告,如果中国任由当前城乡差距和各省人均收入增长速度的差距继续不断扩大,到2020年基尼系数将会上升到4.74,比1999年的4.37高出近0.4个点数。事实上,上述数据已远远落后于现实。国家发改委一个研究机构的调查研究表明,截止到2009年,中国的基尼系数已经达到4.8,如果算上隐性的各种补贴,基尼系数早已超过了5。这是衡量收入差距的极限。 那么,收入差距导致的贫富扩大这种马太效应,会对我们的社会产生什么样的严重后果? 对人均GDP1000美元到3000美元的发展中国家来说,人们常用“黄金发展期”和“矛盾凸显期”来区分两种不同的发展前景。前者指的是因为顺利实现了经济社会结构的转型,为经济的持续发展提供了一个相对稳定的环境,可以实现工业化和现代化,成为一个现代国家;后者指的是因为经济社会发展不协调,各种矛盾大量产生并不断激化,经济发展停滞不前,甚至引发社会动荡和倒退。一个国家、一个社会是进入“黄金发展期”还是“矛盾凸显期”,其中一个重要方面,取决于对收入差距的处理。处理得好,收入差距得以缩小,进入“黄金发展期”;处理得不好,收入差距持续扩大,进入“矛盾凸显期”。 截止2009年,中国的人均GDP达到3900美元,正处于这一发展的“岔路口”,是上天堂还是入地狱,看我们对包括收入分配差距在内的一系列矛盾和问题的解决程度。首先应肯定,收入差距保持在一个合理的可控的范围,有助于整个社会的活力和生机,但假如差距过大,则不仅使得社会的一部分成员不能享受改革发展的成果,还会产生以下两个明显的后果:一是从经济层面看,由于富人过富和穷人太穷,会出现“富人有钱无处花(消费),穷人有钱不敢花”的情形,从而导致国内消费需求不足和长期经济增长乏力;二是从社会层面看,收入差距过大,尤其是机会不平等所造成的收入差距过大,会加大低收入群体的不满,加剧社会冲突,如游行、罢工,乃至社会动乱。近年来,中国群体性事件不断出现,不能不说与收入分配的持续扩大所导致的贫富高度不均有着很密切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