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奥运会开幕之日,西亚的格鲁吉亚发生了战事。格鲁吉亚总统派兵进占了南奥赛梯首府茨欣瓦利,俄罗斯随即挥军入格,迅即收复茨欣瓦利,占领中部要地哥里,大军距离首都第比利斯仅几十公里;此事成为西方媒体焦点,一度超过了北京奥运会。
俄罗斯在隐忍多年之后,在普京——梅德韦杰夫为代表的新一代政治精英的领导下,以肢解格鲁吉亚为信号,向世界宣告了俄罗斯的重新崛起,使美国为首的西方世界陷于两难境地,表明亚欧大陆的地缘政治正在发生新的变化,国际关系格局正在重新洗牌。
成为现代化国家的加冕礼
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中国以成功举办北京奥运会,向外部世界展示了中华民族的复兴;中国不是以战争或耀武扬威的方式,而是以举办西方所开创且一直由西方国家主导的奥运会这一和平、公平竞赛的方式,证明了自己的大国地位,证明了自己发展模式的成功。在北京之前,虽然东京和汉城这两个东亚城市也先后举办过奥运会,但是日本、韩国是美国卵翼下的国家,日韩举办奥运会没有被看成是东亚文明的代表,而中国却是第一个真正独立自主的发展中国家和亚洲国家主办奥运会。
奥运会之前的拉萨和其他藏区的骚乱,一度导致西藏问题成为西方世界向中国借题发挥施压的筹码;在巴黎和伦敦传递奥运火炬过程中出现了严重的辱华事件,导致中国人民同仇敌忾,特别是青年一代展现了高度的爱国热情,西方舆论为之震惊,也使得奥运会之前中国面临的压力、中国与西方民意之间的冲突达到了沸点。面临这一形势,中国没有失控,民意得到宣泄,但正常的国际关系没有受到大的影响,西方领袖也在调整利用奥运对华施压的做法。
5月四川大地震吸引了全世界的关注,中国得到了各国的同情与援助,中国政府指挥救灾的效率与能力、对国际媒体的空前开放,扭转了西藏骚乱之后西方对中国的敌视,也使得奥运会开幕的国际环境迅速改善。
整个奥运会的平安、精彩与欢乐,通过电视、网络和其他媒体的大量报道,奥运会和北京呈现在世界面前,获得了普遍的肯定与赞扬,即使是最挑剔的西方媒体吹毛求疵,也只能找出一些无关大局的瑕疵。总体而言,西方舆论对成功举办奥运会的中国,开始刮目相看;发展中国家则是普遍钦佩与羡慕。再没有比一次成功的奥运会,更能让外部世界看到改革开放30年的中国所取得的巨大进步,以及中国未来的潜力。外国政要对北京奥运会的赞美之词,并非言不由衷,因为他们不需要以此取悦中国。台湾《联合报》认为北京奥运会是中国成为现代化国家的加冕礼,是很形象的说法。
西方无暇调整对华政策
来自西方的冷嘲热讽总是有的,例如《柏林晨报》认为:“这场体育盛会让西方人跳入由自己的傲慢和天真设下的陷阱。保守派和左派人士认为,世界上每一个国家或早或晚都会执行市场经济并贯彻人权,自然得就像进化论一样。而且也不存在缺少民主作为前提条件的经济发展。但是,与他们的想象截然相反的事实却真的发生了。中国有意识地将经济权力同集体概念相结合。北京方面通过本届奥运会向西方传达着这样一个信号:西方的价值观并不是他们所向往的,对他们来说根本不重要。”
这种失望的看法可能具有一定的普遍性,反映西方人的“傲慢与天真”在北京奥运会的巨大成功面前碰壁。如果说这只是西方一部分民众的看法,且这种看法比较情绪化,不代表西方政治领袖的政策方向,那么美国和其他西方大国对奥运后中国的取态,就值得了解和分析了。
然而西方领袖们几乎没有时间提出新的对华政策,西方国家必须仔细估量奥运会之后的中国究竟对现存的世界秩序有多大影响,以及这种影响对西方的利弊;这不可能在短期完成,而且西方国家对华的利益不尽一致;美国忙于总统选举,目前的布什政府近乎看守政府,重点是帮麦凯恩赢得大选。对付奥运后的中国,尚未成为美国与其他西方国家的当务之急。
没有意识形态色彩的冷战
更值得注意的是,在奥运会期间发生的格鲁吉亚战争,导致了冷战后最大的地缘政治危机;俄罗斯为维护自己的安全利益,采取了前所未有的强硬行动,西方猝不及防,奥运后的中国面临着新的国际环境。
俄罗斯的强硬行动,来自俄罗斯维护自身安全的的迫切考虑,防止北约扩张至俄罗斯南部(高加索地区)与东部边界(乌克兰),来自其强国民族的性格,来自苏联解体后积累的被美国战略挤压的耻辱感。肢解格鲁吉亚之后,俄罗斯面对西方的各种威胁,毫不示弱,强硬以对,未来可能在摩尔达瓦的德涅斯特、乌克兰的克里米亚都采取类似南奥赛梯的动作,这势必更加恶化与西方的关系。
冷战的主要特征:战略对抗、冻结合作和军备竞赛都已出现在俄美之间,只是少了冷战时期双方对抗的意识形态色彩(美国还保留着一些宣扬自己意识形态的东西)。俄美的战略对抗表现为,俄罗斯为保护自己的生存空间与安全缓冲,反击美国的战略挤压,为此俄罗斯表明不怕冷战,不怕被排除出八国集团,不怕不能加入世贸,甚至不怕2012年的冬季奥运会被抵制;俄与北约的军事合作已经中止,北约无法经由俄领空向阿富汗运送军用物资,双方军舰已经在黑海对峙;美国在波兰部署反导系统,俄罗斯在波罗地海沿岸的加里宁格勒与白俄罗斯部署远程弹道导弹,就是军备竞赛的序幕。
这不能不对中国的外交和国家战略产生极大影响,因为新冷战直接涉及中国如何维护自己的国家安全、继续营造有利于自己发展的和平环境。
历史再次让中国成为关键一方
在俄美冷战中,中国不能站在双方任何一方,而只宜尽可能保持与双方的关系,保持超然的立场,虽然这在操作上需要高度的智慧与技巧,而中国的传统文化与当代的外交实践已经积累了很多经验。
在美苏争霸的冷战时期,中国的地位非常微妙,虽然中国在理论上与苏联同属社会主义阵营,都是共产党国家,但是在冷战后期,以尼克松访华为标志,中国实质上站在反苏的西方阵营一边,以此制约苏联对中国的威胁。尽管中国的国力与美苏都有很大差距,但是中国站在哪一边,哪一边国际战略格局就占上风。中国以这种战略调整,不仅赢得了自己的安全,更为后来的对外开放奠定了基础。 苏联在冷战的失败,也是其解体的重要原因。美国则挟冷战的胜利,在90年代初克林顿执政时期,国力与影响力都达到了最高峰,其后以九一一事件与伊拉克战争为转折点,开始由盛而衰,但这是一个长期进程,以软硬实力而言美国仍然是超级大国,但一超多强的局面越来越明显,美国作为世界警察越来越力不从心。
在多强中,俄罗斯与中国各有不同实力,与美国的关系也不同。作为超级大国的美国,在应对来自俄罗斯反击时,无法同时再对中国保持强势。因此历史再次给予中国一个机遇:两强相争,中国成为关键一方。但是现在中国不能套用当年的战略,因为情况完全不同。
当前俄罗斯对中国国家安全不构成威胁,中俄是全面合作战略伙伴关系;格鲁吉亚总统萨卡什维利的愚蠢举动,给俄罗斯以可乘之机,顺势攻入肢解格鲁吉亚;期间俄国家安全会议秘书帕特鲁舍夫秘密访华,与中国国务委员戴秉国会晤,应是向中方通报,并且可能寻求中方支持。俄媒体认为,俄在台湾、西藏、反恐问题均支持中国,中国应该在南奥赛梯问题支持俄。
俄正寻求建立新的同盟,这与过去的华沙条约不同,不是老大哥控制下的政治军事和经济同盟,而是基于共同的国家利益建立的同盟。按照俄方的设想,这一同盟应以俄中印为核心,实际上在叶利钦时代的后期,俄罗斯一些精英已经开始构思这种同盟。这种同盟有一定的基础,俄中印三国构成了金砖四国的大部分,各有自己的优势,在地缘方面构成了亚欧大陆与次大陆的主体。
然而这一基础不足以建立一个同盟。所谓同盟最大的动力来自反对共同的敌人。但无论中国还是印度,都没有反美的战略动机,特别是印度。美国对华战略确实是将中国视为战略竞争伙伴,将中国视为负责任的利益攸关方,中美之间在经济贸易方面相互依存的程度远远高于俄美之间、美印之间,就此而言美国即使怀有颠覆中国之心,即使利用西藏问题、疆独问题以及台湾、日本制约中国,也难以将中国视为苏联那样的“邪恶帝国”加以遏制。
美国对中国国家安全的威胁不是迫在眉睫的,中国的现代化建设与良好的国际环境首先依靠的是与美国的合作。因此中国不可能与俄罗斯共组反美同盟。但是美国也确实对中国有一定程度的威胁,包括美国为了制约中国成为强国而采取的各种行动。
适当助俄 俄须投桃报李
中国既不能加入反美同盟,而且还与俄罗斯一同主导着上海合作组织,而印度又是该组织的观察员,那么上合这一架构,就是现成的战略合作机制,这一机制可以发挥很强的对美国与北约的制约作用,但不可能成为军事同盟。阿富汗问题的最终解决,离开上合是无从谈起的。上合不仅在安全和政治方面,更应该在经济方面也成为一个有吸引力的组织,才能有持久的生命力。在这方面,欧盟是一个楷模。俄罗斯无法加入欧盟,也无法吸引周边国家与之合作,这是俄罗斯的软肋。
中国不能完全满足俄罗斯的要求,但是可以部分地合作,例如这次上合峰会通过的《塔吉克宣言》这样表述:“本组织成员国对不久前围绕南奥塞梯问题引发的紧张局势深表担忧,呼吁有关各方通过对话和平解决现有问题,致力于劝和促谈。本组织成员国欢迎2008年8月12日在莫斯科就解决南奥塞梯冲突通过六点原则,并支持俄罗斯在促进该地区和平与合作中发挥积极作用。”这是对俄罗斯作用的肯定,对于俄罗斯来说,这已经是很不错的支持了。
俄罗斯应该对华开放过去不肯出售的高科技武器装备,因为中国还无法在短期内自主研发,美国和其他西方国家也不可能对华出售。俄罗斯在对华石油合作方面也应态度更积极,效率更高,这才符合战略伙伴的要求。这是中国在南奥赛梯问题上给予俄罗斯某种同情与理解应该得到的回报。
18世纪形成的三大帝国
美国为首的西方阵营,没有足够的智慧来为俄罗斯的反击制订预案,也没有足够的能力来有效反击。1968年苏联为首的华约军队入侵捷克,在道德上没有任何优势,西方则占尽优势,这也促使苏联解体后捷克、波罗的海三国等争先恐后加入北约。然而美国将俄罗斯的格鲁吉亚战争与苏联入侵捷克相提并论却没有道理,因此无法占据道德高地。虽然大部分国家不会承认南奥赛梯独立,但是一般发展中国家都能理解南奥赛梯问题的来龙去脉而不会接受美国的说法。
俄罗斯在玩大棋局(The Great Game,指18-19世纪英国与俄罗斯在高加索和中亚争夺势力范围的博弈)方面并不低能,相对来说,现在的英国已经没有在该地区与俄博弈的能力,而美国在该地区活动的硬实力强,资历尚浅,没有大英帝国在该地区的活动经验。
大清在18世纪中期平定准格尔部与回部,反击廓尔喀入侵,“拓地万里”,建立了疆土空前辽阔的大帝国,美国学者彼得?普度(Peter Perdue)认为这是18世纪三大历史事件之一,另两个事件是俄罗斯与美利坚的兴起。(见他的著作China Marches West: The Qing Conquest of Central Euroasia, Belknap Press, Cambridge, Mass. 2005 )。可以说康熙、乾隆这两位大帝当时不自觉地也加入了Great Game, 并且为中华民族留下了西藏、新疆这两块宝地。我们从这个角度观察今天的上海合作组织,以及俄罗斯在高加索对美国的反击,当有更深切的认识。
今天的世界以国家为单位而言,又形成了美中俄鼎立的局面。普度教授所指出的在18世纪形成的这三大帝国,俄罗斯在苏联解体之后,衰到了极点,也就是开始奋起的时候,这样一个伟大的民族是不可能长期蛰伏的,何况俄罗斯的民族性格也没有“韬光养晦”这样的基因,俄罗斯是要么强大要么亡国的民族。但是它的强大历来伴随着对外征战与扩张,以至于俄罗斯今天还在为此偿债。其实就帝国的前途而言,俄罗斯1亿多人口能够守住目前1亿7千万平方公里的国土就很不错了。高加索是俄罗斯的势力范围,俄目前是战略反击,而非扩张。
不少论者将美国比为罗马帝国,认为美国的衰落,如罗马的衰落一样不可避免;但是历史不可能完全重演,何况今天的世界与罗马时代相比,太不相同了。美国在走下坡路是肯定的,但是美国与历史上的帝国,无论是罗马帝国、大英帝国还是第三帝国都不同,美利坚合众国建立之后,到夏威夷与阿拉斯加被吞并与购买之后,就不再以武力扩张疆土,两次世界大战美国作为战胜国都没有攫取他国领土;但是美国建立了全球性的军事基地网络,动辄发动战争,以软硬实力配合使用,主导了全球化时代的世界政治经济秩序,冷战后更认为已经到了“历史的终结”阶段,全世界都将实行美式的民主制度,实则美国控制全世界。
如承诺不反美 美需作大的让步
美国的石油/军工企业以及代表他们利益的新保守主义在九一一之后,滥用武力,在世界范围失去民心,不仅没有迎来历史的终结,反而促进了历史的新开端,这就是中国的复兴,俄罗斯的重新崛起,印度的觉醒,一些中等国家如伊朗、委内瑞拉试图作为地区大国的冒头,还有朝鲜利用核武作为筹码与美国打交道。同时美国经济秩序的失衡与西方发达国家的经济持续低迷,也为这一新开端增加了内容。
布什政府近期首先要应付的是格鲁吉亚局势,或者如普京所说的那样,利用这一局势为美国的大选服务。麦凯恩的军人背景只有在危机特别是战争边缘时才有用。因此近期美国无论在苏丹达尔富尔问题、津巴布韦问题上无法对华有大动作;中国可以继续作为六方会谈主人,促朝美继续在此框架内谈。如果美国方面要求中国停止支持俄罗斯,或者在美俄对峙保持中立,中国可以要求美国冻结和停止对台军售。
欧盟与美国虽然拥有共同的价值观念与很大程度的共同利益,但是利益并不完全重合,欧洲大陆的大国法国、德国等都需要俄罗斯的油气,而且法德在历史上与俄罗斯/苏联打交道的经验多,对俄了解多于美国,而且一旦俄与西方冲突,德国首当其冲。
2007年俄罗斯退出欧洲常规武器条约,这个条约实际上类似一战后同盟国强迫德国签订的凡尔赛条约,加上北约东扩与美国在波兰捷克部署反导系统,俄罗斯的处境略似一战后的德国,德国是一战的战败国,俄罗斯是冷战的战败国。然而俄罗斯的地理条件优于德国,军事实力也远较凡尔赛条约之后的德国为强。欧盟是知道这一点的,这也就是美国与欧盟,以及北约内部无法完全一致对付俄罗斯的原因。
在这种情况下,欧洲大陆的主要大国法国德国必然担心俄罗斯获得中国的支持,就能全力对付西方;如果法德向中国提出要求,中国可以承诺在俄欧对峙中保持某种程度的中立,但是作为交换条件,法德官方必须完全停止对达赖喇嘛的支持,必须停止利用西藏问题、人权问题干预中国,必须解除欧盟对华军售的限制。
美俄冷战 两败俱伤
美俄新一轮对峙,不可能以一方压倒另一方的完全胜利而结束,也不太可能发动大战,很可能是较长时期的冷战,这对双方的实力都将是严重的消耗,这是大国博弈的必然结局。美俄两家都有诉诸武力、滥用武力的特征,众多中小国家有的会选择站在美国一边,有的会选择站在俄罗斯一边,更多的会效仿中国,保持中立,而且中国以和为贵的国际战略与坚持独立同时对外开放的发展模式,经由北京奥运会的成功传播,也将对这些国家产生更大的影响。
中国的地缘政治地位与目前的国力决定了中国不需要在高加索地区投入太多的资源,也不宜参与俄美冷战;而作为一个负责任的大国,中国在东亚的主导作用,无论是政治、经济还是文化方面,都将越来越突出,两岸关系的和平发展也正在朝向终极统一。中国成为真正的现代化强国,就在未来十数年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