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宁思 2008-04-29 内贾德不仅是历史上首位访问伊拉克的伊朗总统(1979年伊斯兰革命前没有总统,革命后则从未有总统到访过伊拉克),而且又是访问一个在死对头美国卵翼下的政权,在理论上说,甫踏上伊拉克国土,进入巴格达的绿区,伊朗总统就处在美国大兵的间接警戒和保护下。 今年2月29日,伊朗总统艾哈麦迪?内贾德在德黑兰的伊朗总统府接受了笔者的独家采访。 这次采访,恰好是在内贾德即将对邻国伊拉克进行访问前夕进行的。内贾德不仅是历史上首位访问伊拉克的伊朗总统(1979年伊斯兰革命前没有总统,革命后则从未有总统到访过伊拉克),而且又是访问一个在死对头美国卵翼下的政权,在理论上说,甫踏上伊拉克国土,进入巴格达的绿区,伊朗总统就处在美国大兵的间接警戒和保护下。 于是,这次历史性访问自然会引起人们一些微妙连想。首先是美方对于伊朗总统访问伊拉克到底持何种态度。去年9月23日,内贾德在德黑兰接受美国哥伦比亚广播公司(CBS)《60分钟》节目记者佩里(Scott Pelley)专访时,那位美国记者紧咬不放地追问伊朗是否提供武器给伊拉克反美武装,内贾德以他一贯的风格,不正面回答“有”或“没有”,只是说:“我们没有必要那样做,我们坚决反对战争和破坏伊拉克安全。”而今,在内贾德访问伊拉克终于成行之际,我们有理由相信,伊朗确实在阻止反美武装和武器由其境内进入伊拉克的问题上有所作为,这才换来美国默许其访问巴格达。换言之,伊朗总统成功访问伊拉克,本身就是美伊关系进展的一个信号。 所以我在专访中开门见山向内贾德提问:伊朗是否正在通过伊拉克政府与美国进行沟通?在阁下访问伊拉克之后,伊美关系是否会有戏剧性的变化? 对于我的这些问题,内贾德的回答也相当巧妙:变化总是有的,有些变化可能正在到来中。 他所说的变化,可能不是我所问的变化。但是古往今来,发生伊朗这个西亚大国中的许多变化,又往往都是戏剧性的。 古代辉煌、近代衰落、西化改革和伊斯兰革命 伊朗人有一句很自豪的口头禅:我们比历史还古老(More ancient than history)。公元前几千年,波斯曾经作为和希腊并驾齐驱的人类文明发源地,这是伊朗人颇引为自豪的。在德黑兰的国家历史博物馆,波斯文化和伊斯兰文化被分置于两座建筑,特点十分鲜明。 自从公元651年,萨珊波斯帝国被阿拉伯人征服,并被强行传播伊斯兰教以后,阿拉伯人、突厥人、蒙古人先后入侵。18世纪末,土库曼人凯加部落统一了伊朗,建立凯加王朝。从19世纪初起,面对欧洲英俄列强的入侵压迫,波斯这个长期雄踞西亚的文明强国开始没落,也激发了一波又一波变法图强运动。在20世纪初期,曾经爆发了声势浩大的立宪运动(1905-1911),迫使凯加王朝实行君主立宪制。 1925年,哥萨克军官礼萨汗推翻凯加王朝建立巴列维王朝。在政治上高度集权的同时,礼萨王推行解放妇女和兴办现代教育等诸多社会改革,引进西方经济模式,使伊朗经济飞速发展,日益西化和现代化,也使西方各种思潮涌入。 1941年,盟军为了开辟一条从苏联高加索地区经伊朗通往波斯湾和阿拉伯海的运输通道,出兵占领伊朗,迫使奉行亲德政策的礼萨王退位,扶持礼萨王的儿子巴列维登上王位。第二代巴列维国王更加西化,在政治文化上都采取了相对宽松的政策。二战之后,马克思主义、列宁主义和西方资本主义思潮都在伊朗大行其道,英美不甘心让伊朗被苏联左右,中情局在1953年策动了保王派军官的“八月政变”,逮捕了领导石油国有化运动逼迫巴列维国王交权的首相摩萨台。政变后,巴列维在英美支持下重新开始君主集权统治,对左派政党严厉镇压,国会选举的内阁成为虚设。但他继续推行全面西化政策,培养出的受到西方民主思想浸淫的新一代人又成为君主制度的反对者。同时,全面西化政策损害了伊朗宗教阶层的利益,宗教阶层站在国王的对立面并取得了反对君主体制的领导权,最后在1979年革命成功,赶走国王,建立了伊朗伊斯兰共和国。 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在推动伊朗全面西化谋求变法图强中,巴列维国王父子颇似俄罗斯国父彼得大帝。特别是第二代巴列维国王,依靠美国的支持,凭借迅速增长的石油收入,不但很快完成了战后经济复兴,还实现了国家高速发展。1970年代初,伊朗人均GDP已经名列全球第九位,国际地位大大提升。巴列维国王发起的自上而下的经济革命目标,是使伊朗成为(继美国、苏联、日本和西德之后)“世界第五强国”。 但是,彼得大帝与巴列维国王所处的基础环境有根本不同,就是国民宗教。波斯被阿拉伯人征服并改信伊斯兰教之后的300多年,基辅罗斯大公符拉基米尔在公元988年与东罗马拜占庭皇帝的妹妹安娜公主结婚,宣布拜占庭基督教(即东正教)为俄罗斯人的国教。这一区别决定了巴列维王朝的结局注定不同于彼得大帝。 第二代巴列维国王在全面西化的同时,有意追溯伊斯兰化之前的波斯帝国辉煌历史,为此他取消了伊斯兰历法,代之以波斯帝国历法,还举行过极尽豪奢的庆祝波斯帝国2500周年大典,希望弘扬伊朗古老文化传统,削减伊斯兰教在伊朗的影响。然而,由于他低估了已经统治伊朗人民精神生活一千多年的伊斯兰教力量,结果最终被伊斯兰革命扫出国门,流亡西方,郁郁而终。 霍梅尼领导的伊斯兰革命成功后,这个曾经是伊斯兰世界最西化的国家,一夜之间回到意识形态最保守的国家。同美国反目成仇,同萨达姆统治时期的伊拉克的八年战争(1980-1988),长期国际经济制裁,都阻隔了伊朗和外部世界的联系。革命将近30年之后,伊朗的面貌,和波斯湾对面的海湾六国,形成鲜明对比。 美伊关系恩仇录...
Month: April 2008
杨文昌 2008-04-29 2007年下半年以来,随着美国与伊朗角力不断升温,全世界对布什政府军事打击伊朗的猜测不断增多。然而,11月7日,法国《世界报》发表了一篇题为《华盛顿考虑改变全球战略》的署名文章。该文指出,随着美国在伊拉克泥潭越陷越深,国内政治生态正在发生重大变化,主张以武力解决伊朗核问题的共和党强硬派渐渐失势,而主张以外交手段解决问题的民主党日渐得势… 一个耐人寻味的大问题 2007年下半年以来,随着美国与伊朗角力不断升温,全世界对布什政府军事打击伊朗的猜测不断增多。然而,11月7日,法国《世界报》发表了一篇题为《华盛顿考虑改变全球战略》的署名文章。该文指出,随着美国在伊拉克泥潭越陷越深,国内政治生态正在发生重大变化,主张以武力解决伊朗核问题的共和党强硬派渐渐失势,而主张以外交手段解决问题的民主党日渐得势;该文又称,美国能否通过外交手段解决伊核问题,关键取决于俄罗斯的态度,而俄罗斯会否在伊核问题上与美国通力合作,又取决于美国在其它问题上能作多大让步。 《世界报》的文章实际上提出了一个耐人寻味的大问题:美俄之间会就伊核问题做一笔“大交易”吗? 近代史上大国在伊朗的角逐 回顾过去一百多年历史,在伊朗拥有核心利益的大国主要是英国、俄罗斯和美国。这些国家在伊朗的重大利益是:全球战略、国家安全和石油利益。 英国:十九世纪中叶,英国出于打通通往南亚和东南亚战略通道考虑,发动入侵伊朗(当时称波斯,1935年后改为伊朗)的战争,并把伊朗变为英国的半殖民地。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英国以伊朗政权在战争中支持德国为由,联合俄罗斯从南北两个方向夹击伊朗,使伊朗沦为英、俄两国瓜分的半殖民地。1933年,英国又迫使伊朗政权与其签订“英伊石油协定”,控制了伊朗石油开采权。直至二十世纪上半叶,随着英国的衰落和民族独立运动的兴起,英国渐渐淡出中东地区,今天的英国在中东地区已无地缘战略考虑。 俄罗斯:对俄罗斯来说,伊朗具有重要的地缘政治战略意义。自古以来,伊朗就是对俄罗斯南部安全具有重要影响的主要邻国。十九世纪,沙俄帝国吞并亚美尼亚和格鲁吉亚之后,进而把伊朗变成了自己的殖民地。1921年,苏联与伊朗签订了《苏伊友好条约》,其中最终目的就是确保伊朗在大国角逐中保持中立,不损害苏联的安全利益。这个条约的相关条款于1979年被伊朗穆斯林政权单方面废止。为此,苏联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两伊战争期间向伊拉克输送武器,并出兵占领了阿富汗,苏伊关系陷入低潮。九十年代,俄罗斯在美国集中精力惩治伊拉克的机会,抓紧修复与伊朗的关系,并与伊朗签订了“俄伊关系及相互合作原则条约”和“军事合作协定”。2001年,俄承诺帮助伊朗建设核电站一号反应堆。最近,在美国武力打击伊朗日益声紧的情况下,俄罗斯外长访问了伊朗,以显示俄对伊政策的不同。另一方面,俄罗斯并不希望在本国的南翼出现一个拥有核武器的穆斯林大国。因此,俄罗斯在防止伊朗提炼浓缩铀问题上与安理会其他常任理事国保持一致。 美国: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美国全面取代英国,大规模介入中东海湾事务,并同前苏联展开激烈角逐。1947年,美国与伊朗签订军事协定,由美国军人担任军事顾问;1950年,美国又与伊朗签订“美伊共同防御援助协定”。伊朗巴列维王朝渐渐成为美国阻止苏联南下印度洋的坚强堡垒。1979年,伊朗发生了美国始料不及的伊斯兰革命,德黑兰大学生占领了美国大使馆,扣留了60名使馆外交人员作人质。美伊关系急剧恶化,两国于1980年断绝了外交关系。自此,美国在伊朗的影响急剧下降,美一直欲除掉德黑兰穆斯林政权而后快。只是美国在中东地区先是忙于解决巴以冲突,后来又忙于在伊拉克的“反恐”战争,而未及解决伊朗问题。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美国在摧毁了伊拉克的萨达姆?侯赛因政权之后,并未在中东树立起像样的新穆斯林国家样板,相反,却出现了两个美国不愿看到的后果:一是布什总统帮助德黑兰除掉了萨达姆这个死对头,伊朗这个地区大国在中东穆斯林世界的地位大大上升;二是什叶派势力的发展令中东大多数逊尼派穆斯林国家如临大敌,这就加剧了本来就不稳定的地区动荡。如果是一年前,在这种情况下也许美国会毫不犹豫地武力攻击伊朗。但如今美军深陷伊拉克泥潭,再进攻伊朗已力不从心。特别是美国已渐近总统大选之年,民主党靠咬定布什发动伊拉克战争存在严重决策失误而赢得民心,并夺回在参、众两院的多数席位,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当前明显占有优势。在内外交困的形势下,不排除布什政府改变在伊核问题上的战略,寻求通过外交手段解决伊朗核问题的可能,起码可以作为缓兵之计。从过去一百年的历史可以看出,外交解决伊核问题的关键是俄罗斯。 普京会轻易与布什合作吗? 回答这个问题,必须弄清在这个地区美俄各自的战略目标是什么。 美国在海湾地区的既定战略目标是:实施大中东计划,形成冷战后美国独家掌控该地区的局面。当前的问题是,地区形势没有按美国的如意算盘发展,伊拉克战争后,由于地区原有力量对比被打破,新的平衡一时难以形成,美国独家支撑局面已经显得力不从心。但从长远来看,美国又不会轻易放弃主导中东事务的目标。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美国出于无奈寻求俄罗斯的合作,共同压伊朗就范,俄罗斯会轻易伸出合作之手吗? 今天的俄罗斯虽然不是前苏联,还没有与美国在整个中东地区展开角逐的实力,但今天的俄罗斯也不是十年前的俄罗斯,这个幅员辽阔、资源丰富的大国,在普京领导下,正在走上复兴之路。在俄罗斯走向复兴的道路上,遇到的最大外部麻烦是包括伊朗在内的周边安全问题。俄罗斯在伊核问题上的安全关切不是孤立的,它一直对“科索沃独立”、美国在东欧部署反导系统、美国在俄周边国家搞“颜色革命”耿耿于怀。如果美国在俄罗斯的这些主要关切上不肯做出实质性让步,普京绝对不会轻易与在中东深陷泥潭的布什合作。而要让布什政府在这些问题上做出让步也不是容易的事。 话又说回来,在美国国内政治生态发生重大变化,布什领导的共和党政府困难重重的情况下,也不能排除美俄就伊核问题进行试探性接触的可能,如果是这样,美俄之间将会展开一场旷日持久的外交大博弈。“交易”之幕能否拉开,双方能做多少“交易”,是国际社会值得注意的看点。 (杨文昌是中国人民外交学会会长、外交部前副部长)